“Trump-Harvard之争”全球观察
编者按:近期,美国特朗普政府以保护国家安全为由,对哈佛大学进行了持续的系列限制与指控:削减预算、减少联邦资助、指责其反犹主义与DEI政策影响国家安全、暂停国际学生学者招收资格、限制国际学生比例等引发了全球高度关注。全球媒体尤其是美国媒体对此事件进行了持续深入的报道,指出“特朗普-哈佛大学”事件折射出美国政治的混乱以及党派之争波及高等教育发展,国际学生政策的不确定性恐对美国经济发展造成严重冲击,全球各国趁机吸引在美留学生与科研人员则恐动摇美国世界教育中心地位。本期新闻特别选取了全球主流媒体对此次事件的社论与深度解读,以飨读者。
法国《世界报》:特朗普与“精英的傲慢”
迈克尔·桑德尔(Michael Sandel)是哲学家,任教于马萨诸塞州的哈佛大学。他在《精英的傲慢》(THE TYRANNY OF MERIT: Can We Find the Common Good?,2021)一书中,于唐纳德·特朗普2017至2021年第一任期内写下此书,书中他诊断了一个病态的优绩主义制度:这个制度受市场规则支配,对那些被称为“赢家”的人和被羞辱的“失败者”都造成了伤害。在特朗普第二任期内,针对精英高校的攻击愈演愈烈,这位哲学家分析了围绕这些机构正在上演的斗争,并深化了他对政治自由主义局限的批判。
1.特朗普政府不断攻击大学,尤其是哈佛大学,您在此任教。为什么精英大学(仅涉及极少部分人群)却在美国公共辩论中占据如此重要的位置?
大学位于政治斗争的核心。在过去几十年中,它们已成为一个仅受市场导向的功绩社会的筛选机器。大学主要用于建立人脉和授予文凭。围绕文凭的利益如此巨大,以至于一个完整产业已应运而生,从孩童时期开始就花费巨资准备学生参加这场竞争。
这在多个方面造成损害。首先,低收入家庭甚至无法指望能参与这场本应平等、实则再生产特权的“功绩”竞赛。其次,这也对制度中的“赢家”产生了不良影响——他们不可避免地对教育产生纯粹工具性的理解。大学的文凭功能取代了高等教育本应追求的内在价值:激发学生对学习的热爱,培养他们批判性地思考人生目标的能力。
这也带来了政治影响:大学,特别是精英大学,被越来越多地看作是通向职业发展的跳板,而非服务公共利益的机构。直到2015年,民主党人和共和党人都认为大学让国家变得更好。但自2016年特朗普当选以来,美国人对高等教育的信任下降了。民主党人对大学的评价更积极,这种党派分歧使大学在政治上更加脆弱。
2.然而,特朗普攻击的并不是功绩制度的这种不平等,而是大学中所谓的反犹主义和“觉醒主义”(wokisme)
他确实借校园中的反犹情绪为其攻击辩护。他还声称大学是“觉醒主义”、马克思主义和“左派疯狂”意识形态的前哨基地。这种说法显然荒谬,指责大学是马克思主义堡垒难以成立。确实,在2023年10月7日事件后,一些校园里的亲巴勒斯坦抗议活动中确有反犹主义迹象,但共和党人借机大肆利用。
关于“觉醒主义”问题,情况更为复杂。近年来,精英大学在“多元、公平、包容”(DEI)项目下采取了重要措施,招聘了大量行政人员来监督这些政策。但这些努力并未实质性地促进种族正义或性别平等。哈佛及其他许多大学实际上已放弃其中一些做法。例如,2024年6月,哈佛已不再要求教师晋升时提交一份忠于DEI原则的声明。这样做其实是好事:这些政策过于意识形态化、具有侵入性,并且无效。
但特朗普却以此为由,扣留22亿美元(约合19亿欧元)联邦科研资金,这些资金原本用于医学研究,例如癌症、糖尿病、结核病等领域,与“觉醒主义”毫无关系。
3.您似乎认为,对大学的某些批评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我们确实要抵制特朗普,但也必须反思自身,这是不容易的。尽管特朗普声称要对抗“觉醒主义”、DEI项目和反犹主义,他实际上是在试图让他的政府获得对教师招聘、学生录取和学术项目的控制权,以确保所谓的观点多元性,这本质上是一种意识形态测试,侵犯了学术自由。哈佛别无选择,只能抗争(4月已向联邦政府提起诉讼)。最近,政府又宣布将禁止哈佛招收国际学生,并要求现有的国际学生离境。
4.特朗普还攻击那些他认为敌对的大型律师事务所
特朗普不仅想控制政府的各个分支,这已是问题,还想掌控公民社会的关键机构。这就是他为何同时攻击大型律师事务所、精英大学和媒体。他甚至控制了华盛顿的肯尼迪表演艺术中心——这是一个组织戏剧和音乐表演的文化机构。他解散了理事会,任命亲信,并自封为董事会主席!
5.他的这些操作意欲为何?
其核心动机是报复。他在竞选期间说过:他的第二任期将是“复仇”的任期。但对谁复仇?他认为那些机构——媒体、法治体系和大学——敌视他的政治主张。让特朗普看起来“真诚”的一点在于,他的确感受到被轻视。他一直认为纽约的精英群体看不起他,而他渴望其认同。大银行拒绝与他合作,华尔街认为他只是个粗俗的地产商。那些曾授予他荣誉博士头衔的大学,在2021年国会山事件后也纷纷撤回了这些荣誉。他政治上的怨恨和羞辱是真实的,意识形态的理由只是后加的。
6.您观察并理论化政治生活已有四十多年。特朗普回归以来,您有何新认识?
眼前的情景印证了我早在特朗普出现前就表达过的忧虑:这种版本的自由主义盲目信仰市场和技术官僚主义,造成了公共生活和话语的空洞。最终,这个空洞被黑暗势力填补:要么是宗教原教旨主义,要么是极端民族主义。
这种现象也存在于社会民主党内部,他们也深受其害。他们接受了新自由主义式的全球化、技术官僚式的政治方式,结果使民众感到失望、疏离,渴望归属感。但我没预料到特朗普展示出的那种残忍程度。其丑陋前所未有,除了从他个人性格来解释外,别无他法。真正的问题是:为何人们对他这样还不予谴责?
7.为什么?
他政治吸引力的核心在于操纵大量劳动者的不满与怨恨,这些人觉得被精英群体——尤其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精英——所轻视。我在《精英的傲慢》中指出,这种怨恨是合理的:全球化时代的“赢家”认为他们的成功纯粹源于自己的才能、教育和学历。这种信念滋生了对“失败者”的蔑视,而“失败者”往往是未受高等教育的劳动者。
特朗普的成功部分来源于围绕学历的社会分裂。他在2016年、2020年(尽管他输了)和2024年都赢得了大量未受高等教育选民的支持。民主党已成为受过良好教育的专业阶层的政党。许多人开始相信这个体制对他们无效,他们的声音无人听见。而特朗普恰恰攻击了那些他们认为制造这种“作弊体制”的人。这造成了人们对特朗普卑劣、令人震惊行为的犬儒式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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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译自:世界报,2025-06-09
编译者:上海师范大学国际与比较教育研究院 秦志莲